種菜記
得從騎車說起。每天早和晚,我和丈夫都騎車運動。這是近幾年流行的運動項目,我們也趕時髦了。沿著城郊,駛向山村水泥路,一路緩坡,斗折蛇行。其間五六里,青山連綿,不見人煙,空氣清新,好鳥相鳴。峰回路轉(zhuǎn)處,有一口清泉,泉水從石巖汩汩滲出,旁是一尺多寬山徑,通向其中一峰頂。我們每騎到此處,裝一壺天然礦泉水,便打道回府。
一天,我們心血來潮,棄車路邊,往山徑走,走了十來米,發(fā)現(xiàn)路旁有一空地,芒草萋萋。也許曾是農(nóng)人的旱地,至少荒蕪十幾年了。如今,在農(nóng)村,有很多像這樣被棄置的田地。丈夫突發(fā)奇想,說要在這里開荒種菜。理由有三:一是增強體質(zhì);二是放心吃;三是節(jié)省開支。
想想,也是這么回事。這年頭,市場上賣的菜幾乎打了藥,農(nóng)藥或激素。大棚菜,肥嘟嘟嫩綠綠的,一看就知道溫室生長,不必講究時令,亦無需陽光雨露。人吃下去,也不按自然規(guī)律成長了,孩子早熟,癌癥患者增多且年輕化。農(nóng)家菜,又何嘗不是如此?今天打藥明天賣比比皆是。曾一度相信老阿婆種的菜,認為她們老實,又不舍得花錢買農(nóng)藥買化肥。常常還見蟲的現(xiàn)場直播,在菜葉上優(yōu)哉游哉。眼見為實,蟲都在你眼前活生生的,總該相信這菜沒打農(nóng)藥吧?可吃了這樣的菜,真中毒了,而且中毒得還不輕——縣醫(yī)院不敢接,直送省城大醫(yī)院。那是我的一個學(xué)生,當(dāng)時正讀縣重點高中。多么聰明伶俐的一個人,如今,傻呆呆的,幾乎喪失自理能力。他的媽媽,也變成了祥林嫂,逢人便捶胸頓足地哭訴:那個挨千刀的老太婆,用的是多滅靈啊。多滅靈就是甲胺磷,高毒農(nóng)藥。據(jù)說那個老太婆不識字,把它當(dāng)“樂果”這種普通農(nóng)藥用,時隔三四天就摘菜去賣了。這轟動全城的悲劇,雖說是個案,但已嚴重摧毀了人們的心理防線,如今我們還敢相信誰?熱愛生命的我們,每天都吃得那么提心吊膽。
提心吊膽的,還在于,買著買著菜,錢包在,錢卻沒了。天天走菜市場,看著物價飆升,一天一個價,而我們的工資,幾年還是一個價。我們對付的唯一辦法,就是勒緊褲帶過日子。
丈夫的突發(fā)奇想,可謂一舉多得。從鄉(xiāng)下老家找來鐮刀、鋤頭等農(nóng)具,開始動工了。斬草,翻土,松泥,種菜,澆菜……每天做那么一點點,早上趕著上班,下午盼著下班,如陶淵明“晨興理荒穢,帶月荷鋤歸”。手磨破了,腰直不起來了,仍干勁十足。想想,真是不可思議。記得讀中學(xué)那會兒,自己是走讀生,家校相距四五里,放學(xué)一回來,就得先去菜園澆菜,再回來做飯。老師上課曾問過我們這樣的問題:最不想做的事是什么?我毫不猶豫地搶答:澆菜。真的,覺得沒有比澆菜更辛苦的了。從50 米開外的水溝里挑水,踉踉蹌蹌地爬坎,跨溝,兩只吊桶幾乎挨著地,晃晃蕩蕩,致使桶里的水潑灑出來,待挑到菜地時,只剩半桶了。這一挑,至少四五個來回,肩膀紅腫,痛得呲牙咧嘴。每每此時,我就特別羨慕那些爺爺奶奶健在的同學(xué),他們過的可是“飯來張口”的日子。那時,菜園于我,是苦園。那一畦畦青翠欲滴的菜苗,那一株株開花掛果的菜瓜,在我眼里,就像形態(tài)各異隨處蔓延的毛毛蟲,令人深惡痛絕。
而如今,在離家五六里遠的山野,開荒種菜,勞動強度大,而勞動成果卻低——那些菜苗,怎么精心培育,長勢都不如菜農(nóng)種的?晌沂悄菢涌鞓罚焯祢T車來,從泉眼里一小瓶一小瓶地裝水,再倒進大桶里,提著大半桶水登上菜地,盡管累得手酸腰痛腿抽筋。澆了菜,捉了蟲,還為它拍照,發(fā)微信,盼它快快長大。
一天,我把母親也帶到開荒種菜的地方,大肆渲染我當(dāng)年種菜的苦和現(xiàn)在種菜的樂,想不到,沒有讀過書的母親,說出了極富哲理的話:當(dāng)年種菜為生計,現(xiàn)在種菜為情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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